对时间有所警觉

对时间有所警觉

姚辉

箫声

花园：伫立的人为新篁流泪。一夜箫声，连月光也音乐了。惟漠漠岚烟，浮荡难以品评的辽阔。

比远方更远方。

比梦更梦。比伤痕更伤痕……

灵魂逸出，空余一长长竹管，作了风骨。而伫立的人为一座花园的绮丽流泪。

箫声!

一痕清月，刺醒成熟的错误。

秋天谣曲

我们在一粒稻谷上相爱。

黄金的稻谷。布满诗歌之芒的稻谷。一粒凝结的阳光!

谣曲在镰影外颤响。晴空高远，无法企及的梦在翅翼间闪烁。有人用鸟唱编织炊烟。村落宁静。我要在一面墙上擦亮那些蒙尘的姓氏，我要为你珍藏这片刻的风声。

我们在一粒稻谷上相守。沉甸甸的季节，连喜悦也是一种永恒的责任啊。

谣曲流光溢彩——

连幸福，也是一种常新的警策。女儿和她的梦

衣衫褴褛的人，在外婆的门外黑色地行。月亮的叫声沁成小手上的冷汗。女儿，告诉我，你是怎样饮泣着，自梦中逃出?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这幼稚的惊悸。黎明之光喊出共同的疑虑。女儿，在你抚摸过的夜里，星星，是一些比手指还要多彩的花朵。

红色的鸟鸣在远远的远方，闪烁。

而我其实并不想安慰你什么，女儿，梦已经开始了，你不要拒绝这最初的恐惧，抑或美丽，

——那里有许多奔走的影子。

女儿，这，是世界赠你的玩具。

是不是还有理由，对孩子笑笑?

老成的昼夜，悬在肘上。我渐渐僵硬的梦想无法伸出新颖的影子。尘垢下的名字如腐烂之鞘，斜插卷刃的灵魂!我，已在我们的冷漠中，浸泡过生活了。

是不是还有时间，对孩子笑笑?

许多干净的声音在简单的画布上藏着，笔尖上的天色，蘸满多少与未来有关的思考。

是不是还有勇气，对孩子笑笑?

女儿和她的夜晚

画一朵流水般的花，在夤夜的纸上。

星光或者雨声，粘满小小的手。连墙上的淡影也如一泓飘香的波澜了。浅笑如船，划动永不倦怠的静谧。

梦想是无法确切说出的奇迹。女儿舞蹈，惟暖暖灯光，响亮成一咏三叹的乐句。

有时，我们幸福得有些平庸了。而女儿似乎明白这并不是该她明白的一切，她于是说出一些可爱与无聊，枯燥与美丽，她，开始为了感动别人，学着感动自己。

女儿的夜晚是一枚好看的水果糖，女儿噙在口中，却将粘满甜香的糖纸，轻轻递到了我们手里……

你可以在额上触摸到澎湃汹涌的涛声。

瞬息沧桑，况且那鸟声，已凄楚成哀求了。往昔再度奔流，谁，将重新忍受已忍受过千次的幸福?

自由的鱼，饥饿在自由里。

相似的梦，我们做了又做。

已欢乐得有些做作了。已痛苦得有些虚伪了。

我——想念你水纹中蒙尘的日子。

我，想念我日子里蒙尘的水纹……

唢呐之韵

野唱的歌手，咯出晚风之血!

亘古苍茫，自铜光散射的音孔中滴出。酡红：酒的意味涨满悲哀或欣悦的脸膛。一曲殷勤擦薄泥土。旧事风流。

有人自坠落的翅影上捧起一把破碎的菊香。远逝的名字将虬根藏在我们梦中。隐痛铿锵。更替的手势，正被最后的时间，冻裂……

皓月高悬。狂舞的身形瘦成茎茎稻草。

唢呐鸣奏：一个人，终于活成了人类共同呵护的旋律。

暗夜中的灯火

他擎着一盏灯走过远方时。我并不知道他会是谁。

我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这是意味深长的夜，只有那盏灯，只有那盏灯晕黄的空旷，在缓缓移动。我无法想象出那只擎灯的手，那只遮掩风声的手——那会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这是所有秘密敛翅不飞的时刻。

这是一些人感动得死去活来的时刻。

一些家园空着。一些身影还在路上。

一盏灯，宛如黑暗中一条明亮的坦途，引领我的思想离正渐次腐烂着的骨肉远去……

而我不知道，那擎灯的人，究竟是谁?对时间有所警觉

贴来年的日历于今日的墙上，我想预先触摸这冰凉或温暖的时间。

谁将在那个命定的日子里悄然走失?重新微笑时，谁将放弃最后的倾诉?谁，将无法逃避未来的疼痛?谁将静静守候一片未开的花洒落于远处的风雨?

鱼群漂流四方，网，将在它们散漫的旅程中腐烂。鸟飞鸟落。已经知道那片草色将在什么时候枯黄了，可我们还得先耐心地等待，忍耐着那草在守约的暖风中，又一次，碧绿!

有人为死亡活着……

哦，因为对时间有所警觉，我们，已有理由在一声声宿命的嘀哒间，反反复复地，碎割自己，

出没于所有故事，红狐红狐，你这灼穿传说的焰火。

一声警告自牙缝漏出：谁的葡萄碧绿着彼此的碧绿?大叶参差。饥渴的梦品尝酸辛。红狐闪动，敏捷得使许多代人，都不约而同地放弃过聪颖的勇气。

我将为谁咀嚼葡萄的影子?

红狐笑对长空。淡云卷舒。狐影明灭，一如风中奔跑的幻想。雨后闪耀的哲学。

身穿狐影的人已学会聪明了么——

红狐，你这让红色流泪的骄傲。

红狐，你这使红色流芳的幽默，

冬天的面孔

我要让你记住这张朴拙的面孔：风牙雨唇，霜雪的旧发，僵冷的颊，寂寂寥寥，漫画着日新月异的严峻与深邃。

你可知道那凝望的目光来自何处?

骄傲过的肤色，裂开。你听见白骨的歌唱，如一滴水坚硬晶莹的光芒——大家的炉火，独特渐渐趋近的荒野。

坚冰下流淌的，是上帝的哪一种欲望?

鸟儿收敛起多余的优雅，

有人，开始凭几粒铁质的酒意，频频击伤自己。

这是南部高原随处可遇的一种静谧：桑树在斜阳外浮动。叶脉曲折。旧镰挂在墙上，以品尝过丰硕与喜悦的坚齿，咀嚼星光燃亮前的这片岁只。

村庄的名字闪烁风中。年迈的人，已沧桑得有些幸福了!几缕炊烟，袅绕出生活最真最纯的气息。

有人唱出季节葱绿的柔情。

大河凝望中的山色，肃穆如梦想。

我徐行着。手中草叶上燃烧的夕光，代表了我对土地刻骨铭心的所有感激。

创作手记

我们所经历的生活常常只能是粗糙而缺少光芒的--忙碌、平淡、芜杂，甚至还夹裹着无端的苍凉与几许无奈……但我们又总找不到理由把自己从这样的生活中简单地剥离出去，于是，在庸常的生活里寻找和创造诗意，便成为了许多人抵御苍茫的一种艰难姿态与有效方式。

《对时间有所警觉》正是从这样的生活中掘出的一点一滴细微的诗意。我喜欢在寂静中写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字。这样的文字，完全用不着去想着要担承多少宏阔的意义或者思想，它可能只是瞬息之间闪现的一个念头，一种感悟，一次追溯，一份期许，但它却与我置身其间的生活密切相连，它代表了我对时间与生存际遇的一种警觉与思考，而且，也正是这样的警觉与思考，让我始终愿意并坚持着以诗性的方式不懈锻造和砥砺自己。

从本质上看，诗是一种经验和智慧。它与我们已然经历和即将深入的生活息息相关，也能够使人在诗意中，反复贴近那些看似遥远的精神图景，不断超越种种繁琐、轻浮的陈腐理念和苦痛。

当然，在各种艺术面临越来越多诱惑与挑战的今天，散文诗还应当更多地回到诗性本身。生活可能是琐碎的，但诗意总不会琐碎——为此，在写作中。我们还必须努力增加散文诗在形式及内容等方面的“难度系数”。不断延展其艺术空间。只有这样，它才有可能更为有力地接近我们的灵魂，真正揭示和刷新我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