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士”眼中的女人 ——冰心《关于女人》体现的独特风格和性别观

“男士”眼中的女人 ——冰心《关于女人》体现的独特风格和性别观

高艳芝

河北师范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摘要：冰心的《关于女人》，出版于1943年，一改她早期作品呈现的温婉清丽的风格，以“男士”的口吻幽默风趣地表达了她的性别观和对女性的崇敬赞叹之情。是一部不该被忽略的作品。本文从女性的品性、婚姻事业态度等方面探讨冰心的女性观及作品风格的转变。

关键词： 冰心 《关于女人》 幽默风趣 性别观

1943年，在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里，在国统区的重庆，冰心以“男士”的口吻，写作了一组《关于女人》的文字。初版由天地出版社出版，各种消息昭示着“这本书销路很好，出版后不到三个月，便准备再版……国内各报的‘文坛消息’上，都在鼓吹着‘《关于女人》，销路极畅……美国的文艺杂志，称誉《关于女人》为：‘The Best-Seller in Chingking’”^① 但种种原因，一直到1945年才有了开明书店的修订再版本。相比于冰心的早期作品，这部曾经风靡一时的《关于女人》长期以来被读者和研究者忽略。其实这组作品彰显着冰心温文尔雅风格之外的另一种幽默才能，蕴含着冰心文明稳健的性别观。

1. 冰心《关于女人》显现的独特风格：

1、文体文风的独特：《关于女人》是一部介于虚构与写实之间的文字。“我”眼中的各位女性----我的母亲，我的弟妇，我的老师T女士，我的奶娘，我的同班L女士，我的同学C女士，我的学生S女士，我的房东R小姐等----这些人及围绕她们发生的生活情感是写实的，而“我”作为一个男士的身份是虚构的。虚实相间的这种状态造就了这一组文字的独特性。比起冰心早期的“问题小说”更具有真实性亲切感，比起她直抒胸臆的优美散文和哲理小诗，多了一份幽默调侃的情趣。

冰心在这组作品中有意隐含起自己女性作者的性别身份，从“男士”的视角看出去，我们读者才有机会领略了冰心幽默风趣的另类风采。关于“女人”的话题，从阅读者的性别身份而言，女人喜欢看，男人有兴趣看。以冰心已有的名气，还用以此手段增加噱头提高销路吗？显然这只是一种方式而已。冰心此前的作品关注社会问题，关注儿童成长，写得清纯干净，希望以真善美的情感救治社会存在的不尽如人意之处，给儿童以爱的滋养。现在冰心女士要换一个成人的角度写给成年人看，有意用“假语村言”来表达，表达对女性的态度和看法，比直接用女性的身份真实的姓名效果更好。以达到“醒同人之目”的目的^②。在虚构了“男士”身份的前提下，时不时呈现一下真实的自己：我的朋友的太太,对我之不娶，坚决反对！为了督促我，他们的儿子宝弟刚会说话，她就教他叫我“老丈人”，直到抗战那年我离开北平，九岁的宝弟握别时还嘱咐我“老丈人，你回来的时候，千万要把你的女儿，我的太太带了回来”。紧接着冰心坦白“他问我要女儿，别说一个，要两个也容易”这是写实，紧接着来一句调侃“但我的太太还没有影子呢”回应一下自己“男士”的身份^③她当然永远不可能有太太！当身边的女人们为督促我早日娶妻故意威胁我“老无所依”时，我除了种种的未雨绸缪之外，还可以“再不然，我去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来传宗接代，分忧解愠，也是一件极可能的事”^④这种“如实”呈现使行文风趣幽默。

2. “迟到”的两性态度：“五四”时期，冰心的创作，无论是小说，还是诗歌散文，贯穿着“爱的哲学”的传递与赞颂。正值青春年华的冰心，并没有像同时代及稍后的女作家庐隐、石评梅、冯沅君、丁玲那样去书写新旧交替时代女性在男女之爱方面的困惑与挣扎，她的作品几乎不涉及男女情爱两性关系这类话题。这可能跟她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有关，也与她的文学择取有关。她更希望通过她的文字去传递真善美，去影响造就有人类之爱的孩子。相比于这些女作家，冰心对性别问题的关注与表达是“迟钝的”，也是“迟到”的。冰心五四时期最早的“问题小说”《两个家庭》看似涉及婚姻家庭，实则是用心打造新式贤妻良母型形象，并不涉及本质上的性别纠结和两性关系。直到抗日战争的爆发，冰心和许多文化人一起在大后方经历了民族抗战的种种艰难困苦，由衷地感佩中国女性的伟大，《关于女人》第一次瞩目到性别题材。

2. 冰心《关于女人》体现的女性观：

在《关于女人》这组作品中，冰心系统表达了对女性的态度和性别观。

1、“女人永远是我的最高超圣洁的灵感”：冰心的早期作品，始终在讴歌赞颂人类之爱，呈示着人类之爱的温暖与伟大，她愿意把她感受到的父母之爱，家庭之爱，传递给所有的人，她觉得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丑恶黑暗甚至惨无人道。但她的爱的传达，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两个家庭》关注的是家庭与社会的关系，不是两性性别冲突的问题。《最后的安息》关注的是作为童养媳身份的社会问题。早期的作品虽然多次写到母亲，但大多是以母性光辉为主的母爱。是超越性别意义上的母爱。在《关于女人》中“我的母亲”成为“女人”中的首篇。“我”的身份不再是一个乖顺的女儿，而是一个备受母亲疼爱又使母亲失望的成熟稳健的“男子”。男士眼中的母亲自然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给了我们一个安静温暖而又快乐的家，母亲还极关心政治，曾经帮助“革命”的舅舅们秘密传递宣传资料。这里的“母亲”，已经跳出了儿童作品中的慈爱无私，上升到民族艰难时刻母亲的坚毅果敢：假如母亲还在，她一定会用“卷《天讨》的手，卷起她的每一个儿子的畏惧懦弱的心”，我们“打倒的不是贤妻良母，而是一些怯弱依赖的软体动物”。冰心由衷赞叹“女人永远是我的最高超圣洁的灵感”

^⑤上升到对所有女人的态度与尊敬。

2、赞颂女人的深明大义：在《关于女人》这组作品的第一篇，冰心由衷表达了她的性别观----“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⑥“我看见过多少从前在沿海口岸，摩登城市，养尊处优的妇女们，现在内地，都是荆钗布裙栉风沐雨的工作，不论家里或办公室里，都能弄得井井有条，对于这种女人，我只有五体投地”^⑦除了母亲的深明大义，在《关于女人· 我的学生》中，那个随外交官父亲在澳洲长大的女孩S，聪明，美丽，活泼，具有语言天赋和社交才干，北平时期的家犹如“澳洲中国公使馆”过着一种公主般的生活；在抗战的艰难岁月里，随地质勘探所的丈夫来到大后方的云南，和丈夫一起搭建房子，自己在溪边洗衣服，自己养鸡种菜做饭照顾孩子们，而曾经在北平“澳洲中国公使馆”里有保姆女仆橱子园丁司机，我们相见，面对如此大的生活落差，我看她没有忧伤，没有抱怨，粗衣布食，亲力亲为，快乐生活，与民族一同受难。受过良好教育养尊处优的女人，在民族艰难岁月里，如此深明大义令“我”感动；而大字不识的农妇“我的奶娘”，也能从朴素的阶级情感感受到日本人在中国胡作非为将来必成大患。“我的抗日思想，还是我的奶娘给培养起来的”^⑧

3、关注探讨女人的事业与家庭：激烈的女权主义者认为，家庭事业不能两全，很多作家也通过文学作品表达了这样的困惑。这个问题一直到今天也是很多女作家纠结的问题。女作家张洁的《方舟》，张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线上》，胡辛的《四个四十岁的女人》都展示了女人家庭事业不能两全的困惑与痛楚。《关于女人· 我的房东》中的法国女人R小姐，高贵优雅聪慧，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作家。但令我这个“男士”奇怪的是她单身一人，不是有没有合适的伴侣，而是R小姐认定男人活着是为事业，女人大多会为爱情而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所以，想在创作上有所建树的R小姐走了一条不嫁不婚的事业之路。冰心觉得不可思议和遗憾。在她的观念中，女人是可以事业家庭兼顾而且相辅相成的。她也希望女人们事业家庭兼顾，既不做工作狂，放弃女人的天性与天职，也不做除了家庭孩子毫不关注社会与人生的“小女人”。这样女人才兼具了“女”性与社会性。

4、关于男人的再娶：从性别身份和性别心理而言，一般情况下，女性一旦爱了，会更执着于情感，甚至会感情用事，会不顾一切，她们也希望男人眼中只有她一个。即便在当今人们思想包容开放的年代，男人女人对待爱情婚姻仍然存在着性别带来的差异：在女人们看来，结婚之后相爱的两个人心无旁骛天天厮守在一起，谈情说爱，居家过日子。希望她的男人一直抱有“我爱你生生死死不分离”的甜蜜和温情。但男人会觉得，结婚意味着把自己喜欢的女人娶回家，除了尽一个丈夫的责任，然后就会去奔事业，交朋友。所以男女两性对婚姻对爱人的不同态度产生了巨大分歧，当“爱”成为绳索一样的捆绑，会令人窒息，只能以离婚告终。一向相爱的夫妻，在因为意外或者生病失去配偶之后，女人们起码不会在很短时间内进入新的家庭生活，而男人则不同，往往很快再组家庭，女人们对此很失望，觉得男人薄情寡义。冰心在《关于女人· 我的朋友的太太》中提出了新的看法：男子丧偶后很快再娶正是对第一任夫人最高的颂赞----因为婚姻的幸福使他无法忍受独居的生活。冰心体现的婚姻观念，在作品中有理有据，反对者不得不心悦诚服。

《关于女人》一直以来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其实这部作品从冰心的风格转变及性别意识来考察，是独特的有价值有意义的。

注释：

①⑤冰心 《关于女人·再版自序》， 《冰心文集》第一集302-30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②冰心 《关于女人·抄书代序》， 《冰心文集》第一集301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③冰心 《关于女人·我的朋友的太太》， 《冰心文集》第一集357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④⑥冰心 《关于女人·后记， 《冰心文集》第一集40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⑦冰心 《关于女人·我最尊敬体贴她们》， 《冰心文集》第一集307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⑧冰心 《关于女人·我的奶娘》， 《冰心文集》第一集338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