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语境下的孤独感之特征、成因及变化—以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为例

“现代社会”语境下的孤独感之特征、成因及变化 —以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为例

雷景尧

天津外国语大学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伴随着全球范围内经济上“新资本主义”和政治上“新自由主义”的急剧发展，“现代社会”这个被放置于特殊时代语境下的词语已经被赋予了“液状化”、“个体化”、“风险化”等新特征。这些特征渗透到了社会各面，使得现代社会流动性加大的同时，变化的急剧性也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现代社会中固有的确定性和稳定性逐渐流失，而该流失亦导致目前年轻一代的成长过程中始终伴随着弥漫于整个社会氛围中的“不安感”。特别在日本社会，对于出生于泡沫经济崩坏后，被称为“失去的一代”的年轻人而言，在“液状化”、“个体化”、“风险化”的影响下，就职困难、竞争过激化、交际能力缺失、收入减少、生活压力增加等诸多问题频繁登场，迫使他们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陷入“飞特族”或者“合同工”这样被社会保险排除在外的非正式雇佣关系中，进一步导致他们身上的“不安感”日渐膨胀，继而在和这样的社会环境不断碰撞摩擦的过程中，产生了与社会脱节、极少与人交往等特殊的社会问题，在生活范围和交际范围不断缩小之同时，他们所抱持的“孤独感”也日益明显显著起来。

作为芥川文学奖得主的青山七惠¹，则借助“文学”之手，将这些年轻人在与“现代社会”碰撞摩擦、拼尽全力生活下去的姿态描绘出来，更是将他们直面这样的社会现实时那无法汇集成声的、潜藏在他们体内的庞大孤独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孤独感并非都是消极的，而是一种扭曲且复杂的情感，它们不具有固定的形状，总与宿主身上的其他复杂情感保持着一种微妙平衡的相处模式，与现代社会中不稳定、不自然的日常相得益彰。其代表作《一个人的好天气》中的主人公知寿，正是陷于“液状化”、“个体化”、“风险化”不断加速的现代社会中的一名飞特族，高中毕业后来到东京的远方亲戚荻野吟子家中寄居，在近一年的时间内经历母亲再婚、恋人离别等日常诸事后，逐渐获得成长和独立。然而这一过程中，她身上始终都有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且该孤独感与“现代社会”的关系密不可分。

笔者通过对比学界一直以来对“孤独感”的定义，发现知寿身上的孤独感是一种由于社会经验不足及人际关系中亲密性的缺失所产生的一种情感体验。这种孤独感伴随着知寿对于理想关系求而不得所产生的落差及独立成长中的自我觉醒而来，与日本知名社会学家落合良行所定义的，从属于“对自次元”²中的B类型（因理解者的缺乏而在物理、精神层面上均陷入孤立状态）和C类型（因对人际交往保持高度怀疑而陷入对他人不信任、不关心之状态）这两种孤独感相吻合。此外，通过分析知寿在与母亲、吟子、男友的相处模式中所呈现出的回避、不关心、不理解等行为态度，笔者总结出其孤独感中存在着“惯性”、“漠然”、“虚无”等重要特征，即通过依赖长久以来的习惯回避与他人深度交往、通过扮演“表面的自我”，以漠不关心来隐藏内在的真正自我，以及因收入减少、欲望降低而对周围一切抱有“无法拥有”的空虚感，且这些特征都无一例外地加剧了这种孤独感。那么这种孤独感是如何形成的呢？

运用社会学和心理学的相关理论，笔者对该孤独感的成因作出如下分析：①年轻一代在“都市公共圈”中的人际交往中，为了消解“不安感”而通常选择依靠“惯性”来筛选自己的舒适圈以避免深入型的人际交往模式；②年轻一代所谓的亲密关系是“选择性”的，通常这种亲密关系只缔结于各自的舒适圈内，且伴随着强烈的“参离自由性”和“即时享乐性”，缺乏对他人深入的关心与信任，往往很难形成长期持续且稳定的亲密关系；③由于收入低下、住房缺失等原因，年轻一代对社会环境缺乏归属感，从而导致他们丧失对生活的热情与积极性，陷入“低欲望模式”中，对人际交往、工作、学习的能动性也大幅降低，受困于该种恶性循环而产生巨大的空虚感。综上所述，既是置于“现代社会”这个特殊语境下的孤独感之成因。

作品的最后，知寿成为了一家旅行公司的正式职员，搬出了吟子的家，迈向了独立自主的生活，包裹着她的孤独感并未消失，但内核发生了改变。她开始向母亲展示关心、与吟子和解，并开始习惯与同事一起吃饭、看电影，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从“讨厌独自一人”到“想尝试一个人生活看看”这种转变背后，正是知寿的孤独感伴随着“液状化”、“个体化”、“风险化”的现代社会的急剧变化而变化之映证——从属于“对自次元”中的B类型（因理解者的缺乏而在物理、精神层面上均陷入孤立状态）和C类型（因对人际交往保持高度怀疑而陷入对他人不信任、不关心之状态）的孤独感已经朝着“对他次元”中的D类型（因个体的真正独立而产生的“一个人的充实”状态）的孤独感转变。由此可见，“现代社会”语境下的孤独感不再单纯是阴暗消极的，也因伴随着社会变化而被赋予了充实、积极等新要素。

1 青山七惠（1983年1月20日—），日本青年作家。生于琦玉县大里郡妻沼村（现熊谷市）。幼时喜读阿加莎·克里斯，中学时则偏好川端康成和吉本芭娜娜的作品。高中时期，因阅读了弗朗索瓦兹·萨冈的《你好，忧愁》，萌生写作念头。2005年，还在念大学的青山七惠凭借《窗灯》一书夺得了日本第42届文艺奖。2007年，以《一个人的好天气》荣获第136届芥川龙之介奖。随后又在2009年，凭借短篇小说《碎片》获得了第35回川端康成文学奖，这也是川端康成文学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2 落合良行将现代社会的孤独感划分为A、B、C、D四种类型，A类型为“与他人充分协调、融洽相处的状态下感受到的”孤独感，B类型为“因理解者的缺乏而在物理、精神层面上均陷入孤立状态下感受到的”孤独感，C类型为“因对人际交往保持高度怀疑而陷入对他人不信任、不关心之状态下感受到的”孤独感，D类型则为“因个体的真正独立而产生的‘一个人的充实’状态下感受到的”孤独感。其中，A类型和D类型归属于“对他次元”范畴，B类型和C类型从属于“对自次元”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