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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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炒栗子

沈予童

杭州第十四中学康桥校区 浙江省杭州市 310015

每周五,我都会收到一袋糖炒栗子。

这是我父亲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买的,送到我手里时,往往还冒着热气,挑动着我的食欲,暖暖的,香香的。每当母亲看到这场景,就摇摇头:“还没吃饭呢,外边买的也不健康,下次别买了。”父亲总是点头应着,但下一个周五,依然如故。然而这袋糖炒栗子总是我一个人吃——父亲会把我剩下的栗子吃掉,原因则全都推到避免浪费上去。我抓一把分给他们,往往得到一句:“还是你吃吧,只有你喜欢。”

但我关于板栗的回忆却告诉我,对于栗子,母亲应是极喜欢的。在我小时候,她常常做水煮板栗,一次就是一大锅。每当母亲煮板栗的时候就会和我唠叨外公,说外公做糖炒栗子很棒,就像他酿的酒,都是一绝。不过母亲这两样技艺都没学到——有外公做给她,她也不需担心什么,所以她只会水煮。水煮的板栗软糯,糖炒的栗子香甜,这两种做法各有风味。

我从来没吃过外公炒的板栗,实际上我和他见面的次数着实少得可怜——我总是害怕见他。外公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话不多,做事极利落,带着一种说一不二的威严。我唯一一次和外公出门是在小学,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在路上又是口渴又是饿,一会儿嫌累一会儿又想上厕所,于是理所当然地遭了嫌弃。从此我便有些怕他,基本不敢见他,只有过年去问一声好,然后远远地坐在下位。我和外公的关系着实算不上亲近,故也未品尝过外公做的板栗。

不过母亲却吃过很多次,这是她的闲谈中透露出来的。她回忆往昔的次数不多,可每每谈起小时候,必然会提到外公。母亲说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东西吃;她说外公勤劳能干,什么都会,每天早晨跟着队伍去劳动,晚上随着铃声带人回来;她说外公很凶,有一次她太饿偷吃了糯米酒,结果吃醉了被外公追着打;她又说外公对她和舅舅们很好,想办法让他们过得安稳,家里条件好一些后会给他们板栗吃,后来上学了还会每天给一点钱去买糖……母亲的生活,是她的父亲一点点创造的。“你外公啊,是真厉害,他酿的老酒和他炒的栗子嘛是真当香!”母亲总是一边煮着板栗一边说道。

可惜我没有吃过外公做的糖炒栗子,但我有父亲特意带的板栗,也曾趁父母不在时偷偷尝过父亲酿的糯米酒。然而酒太辣,少年的我体味不清这种复杂的滋味,还是更喜欢板栗的温暖甘甜。父亲为我创造的生活是安稳舒适的,我不会抱着酒坛吃糯米到吃醉。刚炒出的板栗热气腾腾,这香味就如冬天柔软蓬松的被窝,缩在里头就是莫大的幸福,这是父亲的宠爱。清水煮的板栗没有糖炒栗子那般香气浓郁,但入口却软软糯糯,就似春日柔软的柳枝,清风拂过便是无尽的温柔,这是母亲的疼爱。

然而外公的糖炒栗子却似乎最终成为一种可念而不可求的神话,甚至母亲也渐渐不再煮栗子吃,水煮板栗的滋味慢慢在记忆中模糊。

某一年,某一天,外公逝了。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煮过板栗,也不愿再吃。

我记得最后见到外公的场景。他在干活时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听说他吵了好几次要回家。后来他回去了,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失败了。我突然意识到,年轻时再强健凌厉的人,身体也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衰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佝偻下去,曾经令人害怕的气势不复再见。那是一次难得的交流,原来我和外公也可以在平和的氛围中互相依偎。我握着他的手,他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我也一一应着。他以前总不搭理我,于是我也不敢去见他。但是一股复杂的滋味却在此时冲上头顶,在心底慢慢化开,久久不散

再后来,父亲的糖炒栗子代替了母亲的水煮板栗,而外公的糖炒栗子成为久久不能忘怀的念想,藏在每周五香甜的气息中。